那年的雨季,沒有太多奢華。冷戰紛爭之下,連花兒的柔美也變得殘缺。我還依稀記得雨簾中綺麗的顏色——萬籟寂靜中難得的一縷腥紅。
我曾經是一名畫匠,當時的我極愛描繪山河。而我的畫中總是風景,無論雄偉細膩,無無論秀美委婉,都只是山水靜物。我唯愛這些風景,直到這人間的水土開始變得經不堪一擊,那我鍾愛的美麗的山水風景都也已化為殘輪,一切我所愛都變得禁不起人的描繪,讚賞。漸漸地,我畫中的巍峨高山,漣漪水波也變得蒼白,無力,琉璃一般地脆弱。因此,不知在什麼機緣巧合之下,我學習了紋繪-------一種描刻。將畫作嵌入人體的肌膚的幻術,即使在我看來那是痛苦及血腥的真實,卻仍然覺得那是幻術。將我脫離這俗世,幻化入另一個境界的幻術。為此,我深深地醉了,如痴如醉地將當時的自己融入它,為此,我竟被當時的同行稱為上者,得到了寄情山水的年代不曾擁有的地位,也得到了無數我不曾遇見過的神奇,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神奇中,包括那一縷掌控了我全部生命的豔紅。
是日,有雨。這場淅瀝的雨若是下在荒旱,它可以享盡一切供奉一切感激,不巧,它只是落在一個雨水頻繁的雨季,它無奈的平凡,就如同屋簷下的我,這般平凡是無力去爭去一切的,是無能要求一切得。我靜靜地觸控誤以為冰涼的雨滴,而它卻滾燙地如鮮血一般灼人。我為何在這裡?因為我在這場雨中等待,等待一位少有的貴賓。他的財富,他的地位足以讓任何人迎在雨中。而我沒有,即使中介的商人勸我最好跪在雨中等待他的來臨,祈求更多的賞賜,看似只要他高興,我便能擁有整個岐黃古城。而我要的並不是他的賞賜。我同他的關係絕不是主僕,而僅僅是交易。我付出他擁有,他付出我得到,僅僅如此。所以,我安逸地躺在榻上邊飲酒邊等待這個人謂尊貴的客人。
我已經忘了等了多久,直到沉重的車馬聲響幾乎響徹整個古城,我才從酒意朦朧之中恍惚醒來。屋外的燈火趨炎附勢一般通明,我嘲笑,嘲笑他尊貴的渺小,他在尊貴也只得夜訪這個不堪人提道的區區別莊。那富貴外衣下到底是如何的臃腫?我竟也有些期待地倚在窗廊眺望。
那一抹驚豔,我至今無法忘懷。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豔麗,當時的我腦海劃過這樣的謬想。雖然屋外早已水洩不通,擁擠的人群盛過熱鬧的街市,而場景卻是死寂的,無言的。無論這一切是多麼不尋常,我全然無心觀覽,我目中只有那鮮紅如血的梔子花。白色的梔子花是無比平凡的花種,只有農家的少女才會滿足地將它們握在手中,他們平凡到讓所有人都無心眷戀。而紅色的花兒卻異常珍貴,它的稀罕讓貴婦爭相為之獻出美麗的烏碧,讓它在眾多價值不菲的金銀中佔有一席之地,而兩者的差距僅僅是色彩。我苦笑,苦笑花兒的悲哀,卻不為目中著朵傷懷。它恰如其分地被按於他的墨髮上。
大隊人馬被攔在了門外,進到廳堂內的只有寥寥幾人。除了身著萬彩錦衣的他之外最顯眼的就是今晚我的客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被允許知道,也許知道了我也將是身首異處。不是我的隨意猜測,而是那個男人的眼神的的確確這樣預示著我。
罷了,我早已忘卻了烏煙瘴氣的俗世,也不想再多作瓜葛。
只有他,奇蹟般的美麗。可誰都看得出,他的美麗並沒有為他帶來任何的快樂。除了那一身綾羅綢緞,除了那一片奇珍異寶,除了那一瓣詭豔鮮紅,蘊著媚色的眸子中的空洞透示著他的一無所有。
[可以開始了麼?]僵持已久的空氣裡,我漫無目的地詢問著,而我的目光始終還停留在那個水晶似的人偶上。他的主人,也就是我的客人慵懶地揮揮手,那便是催促的表示。我拿起畫具正準備開始,那剔透的人偶出乎我意料地躁動起來。他瘋狂地掙扎著,細微的血色映上他極其白皙的體膚,驚恐的表情告訴我他的真實,他的存在,他的美。而他的主人看似並不喜歡這樣忤逆的寵物,在他主人稍稍一個深色下,幾個彪形壯漢猛獸一樣地抓住柔弱甚至無縛雞之力的他。混亂中,他一身名貴的衣衫早已不成形狀,珠鏈散落一地,殷紅的唇被他咬出清晰的血絲,而他,卻沒有哭泣。但,無論他哭泣與否,我都無法為他挽救什麼,只好佯裝無視這場鬧劇,整理我的刀具,直到那頭狂亂的小鹿被馴服,成為溫馴的屍體。
他已經無力再做些什麼了,無論是反抗還是閃躲。最終還是被強制地露出,如同皎潔明月般的背脊。我已經刻畫過無數高雅少年的背或是其他的部位了,卻從未見過這樣白皙,細嫩的。比起曾經作畫的宣紙,似乎更加玲瓏剔透,叫人痴迷。為了清洗,我扶去他背上方才掙扎所留下的血滴,即使它們與那雪白的肌膚像是一體般地和諧,但我更有自信將更絕美的花色來陪襯他這個決不平凡的人。
我莫名的自信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神旨一般的靈感。我近乎於癲狂地在他極細的肌膚上渴求更多的靈感。那是一株極其豔麗的梔子花,就如同他髮髻上的那一朵一樣。慘厲地綻開著,淒涼地吸取他背上微弱的起伏。沿著奇異的變幻,那朵鮮紅的梔子花已不能僅用我粗略的手藝來完成,我竭盡全力補畫完它的枝葉,卻神奇地看見他眼中的笑。雖然他的嘴角沒有絲毫弧度,但他的眼神卻是在微笑,精製到極限的微笑。為什麼要笑?你嘲笑我也被你的媚所迷惑了?
你不會笑很久的。我輕柔地取下他頭上的紅梔子,將花湊近他柔嫩的紅唇,他則反射似的露出潔白的齒將那一簇豔麗的紅叼銜在口。那一瞬,我聯想到[天生淫物]四字。我熟練地拿起細針將那株紅梔子描邊,他得意地臉龐上終於開始透露出微弱的痛苦。纖長的眉被皺得扭曲不已。他不客氣地將口中的梔子花咬成碎末,鮮豔的汁液參合著他的血虛無地消失在柔軟的金絲羽墊,只有斑斑血跡見證著他真實的痛苦。而他的主人只是享受地觀看這一切的發生,直到那夜的工作結束。
他叫
紅雪,我後來得知。我所繪在他背上的圖案是十分複雜的,所以這將是延續幾天的工程,我也因此大發了一筆橫財,他主人的富有和闊綽讓我不得不敬而遠之。我嘲笑這樣懦弱的自己,也惋惜
紅雪的人生,卻因此更加珍惜每一秒與他的肌膚之親。哪怕一切都只是一廂情願。
完成紋繪的那一天,車馬又像當初一樣沉重地迴響整個古城。我沒有不捨,就同
紅雪一樣。我設想他是深宮的俘虜,那我便是命運的俘虜。不斷掙扎,卻仍只能任其擺佈。
最後一次在他背脊上盡情刻畫,他已經自覺地將紅梔子花放入口中,我起初以為他不喜歡我過多的接觸,可我卻明明看見了隱藏在花朵背後的微笑。然後,他走了,永遠離開這個不適合他的古城,他的絕代風華應該施展在王公貴族的舞臺而不是這樣的老舊城方。
在我目送那腥紅顏色裡去的那一刻,我本以為將不再見到他。
一直到又一年的夏季,蔓延著潮溼而炎熱的空氣的夏季。我沒有放棄我如日中天的事業,特別是在
紅雪離開之後。我更加瘋狂地投身去剖析這個世界,去用顏料和道具創造新的圖案,毀壞舊的肌體,可遺憾的是,我再也沒有能做出像
紅雪身上一樣的作品,或許,紅梔子花的特別還因為它的靈性,它能洞悉所有,默默關注。所以我會時常以教授刻畫技巧為名去名門的府邸,欣賞栽種在那些地方的紅梔子花,結果只聽到那些花兒的落寞和哭泣。一日,我閒悶地在街上游晃目睹一個乞丐被一群少年欺侮,我原本絕對無心理睬這樣的事,但冥冥中有什麼牽引著我去為那乞丐解圍。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命運——就是無論你怎麼閃躲他都會降臨,無論你怎麼渴求他都會消逝。在爭吵中,我看見被我救的乞丐背上模糊映出奇異的花紋¬——一株千年難求的腥紅梔子花。雖然花紋已經磨亂,但那豔得蠱惑人心的顏彩同經脈不允許我懷疑。
[
紅雪。。。。。。]
我的聲音幾乎顫抖,俘虜只能被囚禁,被蹂躪,俘虜的渴望換來的只有死亡和屈辱。他不可思議地凝視著我,我努力地回想我記憶裡他聖潔的模樣,與他的落魄重合,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眼淚,那一剎那,我錯覺那眼淚竟是水光瀲灩的紅。不管你是誰的俘虜,我此生都不會放過你,我的
紅雪。
後幾日,我們在一起嬉戲玩耍像兩個未經世事的孩童,貪婪地浪費每一天。為了彌補我們的相別,我放下了一切工作,陪他遊歷名山大川,那時候的風景並不是那麼脆弱,然而凸現出當年的我不曾見識過的光輝,而我早已無心畫下它們,因為我眼中就只有
紅雪,豔麗的他,樸素的他,失落的他,欣喜的他。
玩興過了之後,我們依舊還是回到那個我的小居,準備安定地過完我們所有的將來。我以為這是快樂,這是幸福,這是他曾經的可望而不可求。而我恰恰錯了,
紅雪並不稀罕浮華,也並不厭惡平凡,他卻永遠只想被佔有。他是俘虜,心肝情願的俘虜。。。。。但是我愛他,他希望是俘虜,我就努力去成為他的主人。每個清晨我將他的美麗細數一便,每個夜晚我瘋狂地擁有他的身體,將他每一寸潔白吞吐,讓我的愛慾衝入他的體內,直到他不醒人事。
我以為這是他要的佔有。而他所要的是更徹底,更完全的擁有。
我已經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那時我甚至覺得我們的結合根本就是一種錯誤。漸漸的,我們相背已遠。直到某天我教授回來,見到
紅雪和一個不知名的少年緊緊相擁,兩人一絲不掛,
紅雪下身一片狼藉,不堪入目。原來,你要的佔有是這樣的。。。。。
少年見到我,立即沒了方才的無禮,羞澀地整好衣衫,也不知跑去了哪裡。我以為
紅雪會祈求我的寬恕,我也打算寬恕他。而他不屑地打量著我的全身,目光好像陌生人一樣冰涼,甚至涼得刺痛了我最心底的脆弱。
他只是看,無論我說些什麼,無論我是否掐得他窒息,無論我如何傷害他,他都只是死死地凝視著我,沒有一絲笑意,而是毫無任何感情的視線。
[你說話啊!!!!說話啊!]
我被他逼迫得已經無路可退,然後我就什麼都記不清楚了。我好像握起排針揮舞了一下,
紅雪終於溫柔的露出了笑顏,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微笑,笑地好美,好美。接下來我真的忘記了,之後的好多天,我沒有見過
紅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之後的之後,我繼續工作著,依舊沒有看見
紅雪直到一個月色凝重的夜,我尋著奇怪的氣味到了後院——
紅雪安靜的睡著,好像蒼白的雪片一樣,他死了麼?沒有,一定沒有,即使他紅顏已經慘白,即使他沒了心跳,即使我認得那紮在他咽喉的排針。。。。。
我將他的衣衫解開,露出雪白的死肌,當刀片劃過他身體的時候,腦海中浮著零碎的畫面——
纖長的眉被皺得扭曲不已。他不客氣地將口中的梔子花咬成碎末,鮮豔的汁液參合著他的血虛無地消失在柔軟的金絲羽墊,只有斑斑血跡見證著他真實的痛苦。
最後一次在他背脊上盡情刻畫,他已經自覺地將紅梔子花放入口中,我起初以為他不喜歡我過多的接觸,可我卻明明看見了隱藏在花朵背後的微笑。
我們在一起嬉戲玩耍像兩個未經世事的孩童,貪婪地浪費每一天
他正合和一個不知名的少年緊緊相擁
。。。。。。
我翻騰不止的心血被入口的肉腥所鎮壓,我正全全部部地給與
紅雪他要的佔有,一口一口,滑入我的腸胃。他的遺骨我也已經磨碎混在精緻的顏料中,供我下次使用。只有他的秀髮,我將它們埋葬在後院。以後,我每天都會去看它們,而一切神奇又一次發生,在埋下它們的第三個月,那塊花圃竟發出了小苗。又一個月。。。。。一株紅梔子花終於盛開。綻放出我夢寐以求的顏色。果然這花是有靈性的,士為知己者死,為知己者生。
紅雪的離開讓我的枕邊不斷地輪換新人,那一段時光裡,我以為沒人再能讓我為他駐留一刻。
那是一個寧靜的下午,我無聊地擦拭著畫具,卻聽見後院傳來巨大的聲響,我生怕那株紅梔子花有所偏差,急忙衝向後院。看到的卻是一個少年踉蹌的模樣。我見他一身泥巴自然邀他進屋弄乾淨再說話。他說他叫白鷺,之後的一天他總是傻笑,所以整個殘舊的屋子裡沒有了死寂的氣氛。那是一種清爽,是一種自然。
真難想象這樣一個傻小子會是理事白秦華的兒子,白秦華便是掌控著我們所有人命脈的重要人物。而他只因為貪玩,爬牆來偷我的紅梔子花。白鷺說他喜歡這梔子花,即使他見過很多紅顏的梔子花卻從沒見過如此和他心意的花。我笑了,他問為什麼,我沒有說,我只是笑他一個少年竟能同我有一樣的追求,想法。我們漸漸熟了起來,他不光來看花,還來看我,看我刻畫,紋繪。有時候我會戲虐地問他要不要也弄一個,他總是避得老遠,連聲說不。有時候,他得多言讓我覺得很煩,但我沒有趕走他的意思,因為每每他盯著那株紅梔子花出神的時候,我總能感覺
紅雪的存在,須臾間又消失不見。我是卑劣的,這樣利用這個少年,他是這樣簡單,純潔。
罷了,他會走的,總有一天離開這裡去做一個像他父親一樣把握所有人命運的重要人物。就讓我多一點點貪婪,一點點奢侈。可也許正是這樣的藉口,讓我肆無忌憚。也讓白鷺有了太多錯覺。讓他以為我們的關係不是朋友這麼簡單,讓他下注為我等待。即使我們一直做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我還是沒有為他改變一切的生活習慣,依舊出去教授,依舊在家中為人紋身,依舊時常變換床伴。
我以為我不為他改變什麼,他也會一樣如常,然而我們相識的短短一年裡,他離家數次,每一次都是無比堅決,都是無路可退,只是因為他特殊的身份要離開他龐大的家族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每次我的勸阻總是換來他傻傻的笑。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好簡單的一句話,簡單到我無力回擊。所以,我對他,只能沉默,一切說教都變得沒有絲毫說服力。而白鷺在一番掙扎之後也只能任由他的父親操縱他的一生。白鷺的臣服換來了短暫的自由,他可以時常來看紅梔子花,來看我。因為他時間上的寬裕,就會碰上一些尷尬的事情。他面對我和我的床伴的大肆翻雲覆雨,漸漸變得沉默。我的白鷺不再喜歡傻笑,他成了一個鬱鬱寡歡的大男孩。我想他會馬上離開,回去那個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那個由他主宰的世界。而他沒有,在那個寂靜的雨夜,他像著了魔一樣折下一朵在雨色中黯淡的紅梔子花糾結在短髮上,闖入我的寢房。他要我為他紋身,紋上一支平凡的梔子花,不是那株嗜血的魔魅花朵,而是及其簡單,微函清香的白色梔子花。我退下他的薄紗絲衣,輕柔,曖昧。我們都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他顫抖著,交予我他的一切——鮮血,清澀。揹著我的臉孔,我能隱約看見痛楚,那是超越身體的痛苦,而是瞬間,所有的靈魂被吞噬。
初晴的陽光刺眼地可以,我撫著他柔順的短髮,溫柔親吻。他則如同綿羊一樣依賴在我懷裡。那時的我們也許能算是幸福的罷,我這麼想。
[白鷺,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他是許在夢中聽到了罷,低聲啜泣著。我許願著,想著我們的幸福就要來了吧。我凝視他很久,他還在熟睡。於是我披上衣衫,踱到後院的梔子花前,親吻它細美的花瓣,
紅雪,這是你的安排麼?你是希望我幸福,你是愛著我的麼?
其實他並不愛我,我終於清晰。是我錯覺的幸福讓我以為那是
紅雪錯覺的祝福,其實
紅雪對我,只有詛咒才對罷。而,他的詛咒靈驗了。第二天,白鷺就不見了,連同他的府邸,他的家人,他的一切。白鷺,就是一場夢幻。而後我在枕邊找到一封書信,我不知道他是懷著如何的心情寫下這封信的,只是從那斑斑的淚跡上得知他的無奈,我的無奈。我們就像被牽繫著的陌路人,不是相愛就是傷害。。。。。
鴻鵠徘徊天際,他說他去一個原本屬於他而現在卻遠離他的地方,我想他的遠離大半是因為我。他要完成一樁他厭惡的政治婚姻,娶一個素未蒙面的女子。
我再一次感受到命運的作弄,我死死地成為它的奴隸,他的俘虜。
沒有了白鷺的生活變得死氣沉沉,我也不再有心情作畫紋繪。我的靈感也隨著他遠遠地離開了我的世界。陪伴著我的只有後院的一株梔子花,它的更深鮮紅,看似正在嘲笑敗落的我。終於我放下了繪具和刀具下海行商。唯一幸運的是,我的靈感雖離開了我,商運卻橫通起來。我起初靠販賣一些瓷器維持生計,而後一些賣主見我眼光獨到便同我大批次地交易,不久後我開了小作坊漸漸衍生成工廠性質的生產線。賺了一點小錢,也從那個適合畫家居住的清雅小屋搬到了有些奢華的商住區,但那株紅梔子花依然還是陪伴著我。移栽的時候工人說這花的根系好發達,而誰也沒看出那是我愛人的髮絲,我以為它不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看起來這世上是沒什麼不可能的。
商人的適應能力的確格外強。很快地,我習慣了商住區的高牆冷瓦。工作難得的空閒我也會出去走走,不記得日月的那天剛出了門就起了烏雲。隨之而來的雨也很快地遍佈冰冷的建築群。我躲在一個較寬敞的屋簷下。抖落身上的殘雨,沒有傘,也沒有車,我只好獨自屹立在灼烈的雨水裡,等待它的結束。我本來有很多方法可以回去,只是被留了下來,被這場清伶的雨挽留下來。時間不知道轉了多久,讓我擁有了難得的思考,讓我聯想到很多場雨裡的悲歡離合,讓我有些厭惡這場雨的細綿。我正要決心離開這裡,卻被身後的動靜又一次挽留。一定是我眼花了,也許是我勞累過度,也可能是這厭膩的雨水讓一切變得怪異。眼前這個移動門板的少年竟是——
紅雪,我的
紅雪。
[先生?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沒有,你的臉就同我的
紅雪一樣,清秀並嫵媚,絲毫沒有瑕疵,唯一的缺憾就是有些乾瘦,沒有
紅雪的潔白剔透。你的一舉一動都極像了
紅雪,只是更加不經修飾,更加稚嫩。但我確定,他是
紅雪,即使不是,也是
紅雪的投胎轉世,也是他的靈魂寄託,他是我的
紅雪,我最初的愛戀。
我用了最直接的商人手腕結識了這個少年,他叫尹子雨,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的生,他的死,無人能操縱,卻又誰都可以玩弄,那個年代,幾乎所有沒有後臺的青年的命運都是這樣的。但他絕對不是,因為他是我的
紅雪。在我的堅持下,我輕而易舉地收養了他作為我的義子。子雨對於我的話,是永遠的服從,而每每站在鏡臺面前為子雨整裝,那面虛偽的水晶總是印證著我臉上的歲月,而子雨,總是那麼年輕。也許他是真正的
紅雪,而我卻不是當年那個我。
我帶他去看那一株紅色的梔子花,問他的感想。他悶了老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我放棄追問的時候他卻出乎我意料地回答,
[這株花好難看。]
我不禁為他的坦率大笑起來。我喜歡這個孩子,不是同
紅雪一樣的喜歡,而是對於後輩的那種微妙的喜歡。因此我打算成就他的將來,為他以後的生活做些什麼。也正有這樣的打算我常常帶他去一些大型的舞會。他雖然不喜歡,卻一直服從著。有一次,我看見了高高在上的那個男人,曾幾何時我們一同嬉笑,歡顏。他無比溫柔地攜著他的妻子禮貌地迴旋於陌生而熟悉的社交。直到停駐在我面前時,他無言了,一切話語都無從開始。最後,我不合章法地握起他的手,虔誠地親吻。子雨茫然,十分不解我行為的含義。之後我和白鷺就此沒有見過彼此。子雨還是會問起他是什麼人,我無從回答,他是什麼人?我的什麼人?因為這樣的尷尬,所以我不許他再多問什麼,他果然再也沒有提起。他的溫馴讓我喜歡,讓我更加深地感覺到
紅雪走了。
是的,
紅雪真的走了,不遺餘力地帶走一切我對他的追憶。包括那猩紅的梔子花,它不再盛開,命數已盡。沒有了它的夜裡變得萬籟俱寂,我只記得滿天的花雨染紅了寂寥的天際。我看見了我數年前描繪過的山河,我看見不屬於我的印記,我看見血腥裡毫無掙扎的
紅雪,慘淡的微笑。一切一切,我都看見了,都幾乎再次觸控到,可眼前的燈火卻迷離了,模糊了。虛無裡,我又沐浴了最後一場灼熱的雨,那是子雨的淚。冰冷的屋子裡空響著,子雨不再清晰的聲音。
[爹。。。。。。爹。。。。。。]
子雨你在哭麼?為什麼要為我哭泣呢?我只是回去一個真正屬於我的地方,有
紅雪的地方,盛開著滿山遍野紅色梔子花的地方,沒有陰溼的天氣,只有晴空萬里的地方。不再有人成為俘虜,不再有人傷害彼此。
別了,我的子雨,我的兒。
全文完